李轩上次不小心蹭到桌子的尖角刮破了皮的那个伤口近来总泛着些许的痒意。
结是已经结了壳的，但总不能伸手去抓，就只好将它晾在那里扰着自己的清净。
碰不得。
李轩最近又遇到了吴羽策，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他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吴羽策还是老样子，和李轩时常翻出来看看的高中毕业照上的人相比实在是没什么变化。面容上是一派清冷淡漠，内里却藏着最锋利的也同样最坚不可摧的利刃。
李轩也最怕他这点，或者说他最不想面对这点。
他们当初毕业后便各奔东西，十年来都没再联系过。
其实只是因为有人故意规避过往。
燃了长长一节的烟灰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掉到了人手背上，烫得硬生生将李轩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嘶……”李轩连忙抬起手抽出了张纸，并且将还剩下一半的烟扔进了烟灰缸。
烟灰是被擦掉了，只是手背上面还留下了一串红印子。
李轩自初中时起就开始抽烟，烟龄已经有十几年了。
“吸烟有害健康——”
他猛然想起曾有人指着烟盒上的字，一字一句地认真读给他听。
当时的李轩只觉得好笑。
那时候他还是别人父母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一边稳坐着年级前三的位置，看着正经又稳重，直让人羡慕崇拜。
其实真正的李轩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的乖巧懂事，他为了保持形象而很少当着人面做什么坏事，但实际上，抽烟骂人约架早恋，装病请假逃课，他一样也没少干过。腐败的内里。
因此李轩常常会问吴羽策同样的一个问题。
“我是不是很虚伪?”
吴羽策总是不屑地嗤笑着，骂他脑子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会是学习学傻了吧。
李轩总是不解其意，但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吴羽策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上是一个好孩子，又倔脾气又臭，平时话不多时一个人乖乖巧巧的也看不出来，在班上也总是显得很没有存在感的样子，但自从他在那次当众和班主任顶了嘴之后，他就出名了。
出名到家长也给他请过来了。
结果是吴羽策不仅挨了顿狠批，在各科老师眼里的印象也直线下降，但他本人似乎对此丝毫不在意，还有心情催促李轩戒烟。
“不戒。”俩人正蹲在墙角边，李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吴羽策好心好意地劝说。
吴羽策便拿着烟盒说出了开头的那句话。
“那他们不是说二手烟更害人吗，你赶紧回教室去。”李轩成功换得了对方一个白眼。
“傻。”吴羽策说完，翻了个白眼，便真的自己蹦回了教室，留下李轩一个人在那篡着烟盒发呆。
在一片迷蒙看不清前方的白烟里，眼前的场景又切换到了现在。
李轩默了默，他突然有点想听听吴羽策的声音，骂他也好的那种。
或许是因为某种心有灵犀，放在桌上的手机立刻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吴羽策三个字晃了李轩的眼。
“阿……吴羽策……”硬生生转了个弯，把那个听起来过于亲密的称呼给按了回去。
那边也沉默了会儿。
“李轩，”声音清亮，透过电话传过来有点失真，但还是李轩所熟悉的，“你……结……”
“嗯？”那边的人说话支支吾吾的，倒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抱歉……”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你……结婚了?”
“啊?”李轩被这毫无铺垫的话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觉得这果然是真的吴羽策，又突然意识到了对方在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说上次你碰到我和我逛街的那个女生?”
“嗯……”
“那，那位是我的……女朋友。”是才怪了。
对面的吴羽策闻言立马挂掉了电话，捂住了通红的脸，心里懊悔不已。
他本就觉得自己这样唐突地打个电话过去总有种正宫兴师问罪的既视感，听到这回答，更是觉得这辈子的脸都给这丢光了。
都说冲动是魔鬼，但吴羽策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控制得住的。
吴羽策其实从高中时起就很想问问李轩，他们两个到底是种什么关系呢。
他们会在学校内众目睽睽的大榕树下讨论过各种问题，他们也会在只有路灯给个光亮的小巷子里突然交换过个浅尝而止的吻。
不知道是谁先靠近的，但好像一切又都很自然而然。
也没人主动提过，他们究竟是普通朋友呢还是恋人。
那时候的吴羽策只认为是李轩太忙了，年级前三怎么可能不忙，甚至要靠抽烟来缓解压力了，吴羽策成绩并没有多突出，自然帮不了什么。
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当最懂他，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李轩常常会问他，“阳奉阴违”的自己是不是很虚伪。
吴羽策只觉得他这个问题傻，他明明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示在自己面前了，他要如何评价他虚不虚伪呢。
之前吴羽策总是想，自己应该是喜欢李轩的。
他不说，只是怕成了负担。
可李轩似乎比吴羽策还更怂一点，毕业了之后人就直接给跑了，硬是把吴羽策一颗心放在冷水里泡，可惜他还是没心死。
吴羽策一直都是个很坦然的人，李轩在被人给挂断电话后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当然坦然，坦然到让他害怕。
李轩也不是个多迟钝的人，他明白，所以他害怕。
害怕自己回报不了他同样热烈真诚切均等的感情。
他想他还是做了那只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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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两点，李轩躺在床上面对着无辜的天花板，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又失眠了。
他翻了个身，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
失眠早就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了，等李轩吃完安眠药再摔回床上时，他这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头有点晕，脸有点烫。
李轩茫然地抬手用手背附上了额头探探温度，得咧，看来是发烧了。
先睡个觉了明天醒了再说呗。
“38.5℃……”李轩挣扎着从一片混沌里醒来，感觉整个人都可以飘了，喉咙痛到怀疑人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头飘过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你是要疯……”
吴羽策……
李轩咳了两下，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声音哑的根本说不清，只能使以求助的眼神看向在一旁正拿着温度计站着的吴羽策。
吴羽策也像是注意到了李轩尴尬的状况，将温度计搁到了一旁床头柜上。
“醒了啊……”一杯水递了过来，抓着它的手节骨分明，“喝完水跟我去医院，有点烫你小心……”
李轩撑着仿佛处在云端的身体坐了起来，接过那杯水，隔着玻璃壁还透出了点滚烫的温度。
“谢谢……”声音哑得很，吴羽策也听不出来。
李轩小口地喝了两口水，心里有些疑惑吴羽策是怎么进来的，但想着自己现在这样问了也没用，边喝水边用余光打量着站在一旁的吴羽策。
“我给你请假了。”吴羽策突然说道。
李轩琢磨着吴羽策到这是有多久了，这都帮他理好了。
水杯已经空了，并有没用多长时间，一杯热水下肚，李轩的大脑渐渐开始重新上线，盯着打算带他医院的吴羽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挫败感。
明明是想远离他的，但感觉一在他面前自己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李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吴羽策拖到医院来的，他整个人都昏昏欲睡几次欲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硬是被吴羽策拽着进了出租车，一路到了医院，现在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打着点滴思考人生。
吴羽策就靠墙站着，一个人看着手机出神。
“快过年了。”
李轩出不了声，就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马上就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四年了。”
“……”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被拒绝，但我觉得我一定要告诉你，”吴羽策抬起头盯着李轩的脸，眼里写着认真，“我喜欢你，我早就想和你说了。”
“至于你那个……”吴羽策看着满脸呆滞还没反应过来的李轩，突然忍不住轻笑了下，“女朋友…还是说表妹？”
李轩默然。
吴羽策一直觉得那天和李轩一起逛街的女生怎么看怎么眼熟，在那天问完李轩得到并不是那么想得到的答案后，还是忍不住翻了翻以前的相册，终于找到那张陈年老照片，记忆一下就清晰了。
他之前和李轩黏的像一个人，自然也是见过几个来往比较密切的亲戚的。
表妹，没错了。
眼见谎言被戳穿，李轩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躲闪着吴羽策的目光。
“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李轩，反正是第十四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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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是个好日子，阖家团圆，只是烟花和爆竹的声音是再难听到了。
难得安静。
李轩自那次医院后就没再和吴羽策见过面，现在他握紧手机看着漆黑的天空心里突然空荡荡的。
父母还在厨房里折腾着年夜饭，屋内的灯光温暖又平静，李轩点了根烟，心里突然冒出了点冲动。
熟悉的名字还好好的躺在通讯录里，李轩踌躇了片刻，还是播了过去。
从未觉得等待对面接通的时间这么漫长过。
一阵铃声响过，对面接通了电话。
心脏扑通乱跳。
“新年快乐。”